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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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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5章

第095章

初賽時, 張建德男扮女裝演了一個精明市儈的媒婆形象,他媳婦王桂芬則變成了受騙的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兩人現實中是夫妻, 一上臺卻成了這種關系, 搞笑氛圍拉滿。

這次他們夫妻兩個又想搞哪出?

張建德表演能力強,不過是往那裏一站, 縮著脖子馱著背,雙腿打彎小腿抖,眼皮子耷拉著,還真把六七十歲老頭的樣子演了個十足十。

“我和老阿妹要呀麽要私奔啊……”這人張嘴第一句就把人嚇到了。臺下觀眾目瞪口呆,倒也聽過年輕情侶私奔的唱段, 哪見過年逾花甲的老頭老太太要私奔?

只見王桂芬扮演的“老阿妹”聽到對面老情哥唱了這麽一句,趕緊把他的嘴捂住,垂頭喪氣地唱:“你在銀河左啊我在銀河右啊……”這裏化用牛郎織女的典故。

“老樹開花花真香啊。”

“老樹開花沒人看啊。”

“阿妹今年十八歲啊。”

“皺紋爬臉不配愛啊。”

“……”

曲調還是反映愛情生活的《送郎》, 可是歌詞內容卻完全不同。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對唱,演繹了一對老鴛鴦,兜兜轉轉六十年竟在半截子快要入土的時候再次愛上了對方。這在農村簡直就是驚世駭俗。雙方兒女們自然不同意,非要把他們拆開,還罵他們老不正經。

“他們說啊孫子沒人帶啊!!”

“他們說啊農活沒人幹啊”

“他們說啊臉面丟不起啊。”

臺下的觀眾原本瞧著兩人化身老頭老太太還要唱老鴛鴦私奔的故事, 以為是個搞笑劇情,結果唱詞的裏的每句話都像在紮心。

這對老鴛鴦年輕時候就被棒打鴛鴦, 各自成家,好不容易拉扯兒女長大, 後來他的老伴因病去世,她的老伴車禍身亡, 雙雙成了寡婦和鰥夫。不幸的事情在死之前都不會停下摧殘的腳步,只會讓歲月變得更漫長。

在某個不起眼的早晨, 兩人相遇了,原本以為只是殘酷歲月施舍的半點微光,可就是這點微光讓兩人如枯井的心波動蕩起來。兩人漸行漸近,兩顆走丟的心再次歸攏,竟像年輕人似的,你吭吭哧哧彎著老腰為我采一朵野花,我揉著看不清針腳的眼睛為你縫一雙鞋墊。

很快,兩人的事被兒女們知道。他們苦口婆心,勸解之語從早說到晚,全是從這個家出發:孫子孫女要你帶,家裏農活要你幹,你活著不能全為了自己。說來說去就是要榨幹他們的最後一點勞動力。

老阿妹:“一輩子一眨眼啊,不到死不停歇啊。”

老情哥:“一輩子一眨眼啊,不為自己為了誰?”

老阿妹:“人人戳脊梁啊,背後全在嚼舌根。”

老情哥:“管嘴管舌管天地,不聽不看人自在啊。”

老情哥一直在勸,老阿妹顧忌太多放不下。

臺下的觀眾臉上都沒了笑容。臺上表演的是故事,可卻是實實在在發生在身邊甚至自己身上的事。尤其在場的很多老年人,感觸極深。他們累死累活終於把娃們帶大,終於可以喘口氣的時候又要帶孫子孫女,甚至這都不需要特別講明,就被小輩們安排地明明白白。

農村的老人哪個不帶孫輩,哪個只要沒有中風癱在床上都會下地幹活,他們不被允許有休息的想法,不被允許有享受的權力,不被允許有再次追求第二春的可能。

好像地球運轉只需要年輕人似的,只要人生開始走下坡路變成老年人,你就成了這個世界的背影,不被關註不被重視的背影,若是這個背影連幹活都不幹,那更沒有存在的價值了。更可怕的是並非年輕人這麽認為,很多老年人也這麽認為。

老阿妹:“算了算了我累了,走吧走吧黃泉見。”私奔半途,終究接受不了世俗的拷問,她朝老情哥含淚揮手告別。

老情哥同樣兩眼含淚,緊緊握住老阿妹的手,“只羨鴛鴦不羨仙,棒打鴛鴦何時休啊。”

嗩吶聲驟然響起,如泣如訴,揪人心扉。兩人手握手,顫顫巍巍繞了一圈,和聲唱道:“上窮碧落啊下黃泉啊,奈何橋上不喝湯啊,來世再做好夫妻啊,你儂我儂再恩愛啊。”

歌詞淒婉,唱調催淚,表演結束後掌聲久久不能平靜。

老袁第一個點評,他上次在其餘四位專家都覺得張建德夫婦唱得很好的情況下,敏銳地指出他們夫妻兩人表演性質太濃厚,技巧性太強,與山歌直抒胸臆,隨性隨情的本質有一定的差距。然而他這次要收回上次的評論,“你們夫妻兩個表演是沒有天花板的嗎?”

臺上兩人一楞。

“你們敢在這麽熱鬧這麽重要的場合,唱悲劇性的題材,而且還是自創的劇情,自創的歌詞,可見你們不僅是表演者,還是創作者,這簡直超乎我想象。就是有你們這樣的人才存在,咱們山歌才會綿延不斷,永不落幕。”

張建德夫婦還沒什麽太大反應,老袁自己沒控制住情緒,越說越激動,到最後竟然激動地連拍三下桌子。

宋香巧笑道:“袁老師,今天比賽才剛開始呢,您預估您面前的桌子還能在比賽結束的時候保持住四條腿平穩嗎?”

老袁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指著張建德夫婦說:“不愧是梁家窪山歌團臺柱子,牛!”

宣傳部長丁佳慧拿起話筒道:“前兩年我去省裏宣傳部開會,當時有人給我看了一本小說,名字叫《暮年》,說的是一個六十歲的女人退休後獨自去全國旅游的故事。這本書不厚,但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劇情都在說她提出周游全國的想法後,全家人沒有一個人同意。剛開始家人還委婉地勸說,後來見她油鹽不進,就把話說得特別難聽。說她自私自利,貪圖享受,再後來家人直接說如果她堅持己見,就和她斷絕關系。”

“這件事就在雙方爭執不定的情況下拉扯了很久。就在某一天早上女人醒來,走到院子裏,仰起頭看到院中的一棵樹上落了一只麻雀。麻雀朝她嘬了嘬嘴,然後振動翅膀一飛沖天,再也看不到。這一刻,她突然醒悟了,她也長著一雙翅膀,別人看不到,但她能感覺到。她已經60歲了,再不飛就飛不動了。然後她就不告而別,獨自一人踏上周游的旅途。t”

然而這個故事結局她並不喜歡。如此獨辟蹊徑從一個年老女性的角度敘述她內心的掙紮,她人生的困境,性別的壓抑的故事,可結局卻說她出去游玩了一圈後發現還是要落葉歸根,要回歸家庭。好似這樣結尾才更符合主旋律,才眾望所歸。

“當時有人說想把這部小說拍成電視劇,但被否決了。說播出這樣的電視劇,是想宣揚什麽觀點?別搞得大家都學著女主角不管家庭跑出去玩了,這個社會不就亂套了嗎?”

說到這裏她苦笑一下,說出這段話的還是位職位頗高的領導,他更是徹頭徹尾地否定了這本書的立意。自然這本書沒出版,更不可能拍攝成電視劇。

“不過呢,今天我在咱們比賽現場又看到同一題材的故事,”丁佳慧兩眼放光,“我好像在看一臺舞臺劇,用山歌演藝的舞臺劇。情節生動,表演到位,情緒也非常酣暢,雖然最後是個悲劇,但怎麽說呢,好歹我們看到了一種可能:老年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追求美好生活美好愛情的權力。咱們西河縣是農業大縣,農村人口占據多數,像這樣反應農村生活。尤其是農村老年生活的表演非常值得推薦,我個人覺得他們的表演非常好。”

不愧是縣領導,丁佳慧的話直接把張建德夫婦的表演拔上了很高的高度。

最後統計得分,張建德夫婦竟獲得了比初賽還高的分數:950分。

這一下子吹響了半決賽激烈的號角聲。

接下來,初賽的熱門選手如年齡最大參賽選手姬條兒、歷桃、賈平濤等都表演了自己最擅長的山歌曲目。看今天他們在臺上的表演情況,看來幾人在臺下做了充分的準備,對進決賽勢在必得。尤其姬老太太這次不僅唱了,還挪動她的小腳,跳了兩步舞,更是讓大家又驚又喜又擔心,好在老太太圓滿地完成了任務。

這幾人成績不相上下,互相咬得很緊。

午休時,姜崖找到宋香巧問她咋沒看到竹小蝶,宋香巧意味深長地睨了他一眼說小姑娘這次沒法參加半決賽,剛好趕上期中考試。她說自己也是湊熱鬧,沒想著能進決賽拿獎,反正她媽媽也通過覆活進了半決賽,她不好跟她媽媽同臺競賽。

姜崖皺著眉頭聽著,末了說:“她媽媽是她媽媽,她是她,兩回事嘛。”

宋香巧笑起來,“小蝶還是學生,以學習為主嘛。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她嘴上說有的是機會,可也知道再過一年半這小姑娘就要考大學去外地了,以後就是有知識有身份的大學生,沒啥可能回來鄉裏,更沒啥可能登臺唱山歌。

姜崖點點頭,“尊重她個人意願。”

今天上午看比賽的人這麽多,中午結束時,這些人全部進村找吃的。提前預定好的直接坐桌吃飯,沒預定的只能排隊等,好在組織方提前規劃,若是不想等,可以直接在會場買盒飯吃。盒飯也不錯,一個雞腿一個蛋,再加上炒野生菌菇和有機青菜,才象征性收費三塊錢。

這一項就賣瘋了。廖嬸幾個嬸子姑子忙得腳不沾地,一會就把保溫箱裏的盒飯賣完了。還有沒吃到飯的觀眾也不慌,安慶生直接把人領到其他村民家裏,只要不嫌棄,就能吃飽,而且不要錢。

反正就一個宗旨,不能讓來了金竹村看表演,看玩耍的游客空著肚子。

“哎呀那怎麽好意思,吃飯不要錢這說不過去吧。”

“是啊是啊好歹我們買點啥吧。”

“聽說你們這裏有很多土特產啊……”

那些被婉拒的游客吃完飯順便把村民家裏本來準備拿出去賣的土蜂蜜土藥材風幹魚雞啊鴨啊全都買了,而且連價錢都不問。村民們也不好意思了,原本要價二十的只收十塊,連買帶送全塞進了游客的懷裏……

最後大家夥相視一笑,做了場隨性隨緣的買賣。

下午比賽繼續時好多觀眾的腳下臥著好些塑料袋,其中幾個還探出來雞啊鴨的頭。聽到臺上鑼鼓喧天,這些小東西好像也能聽懂似的不停地啾啾嘎嘎地叫著,甚至有時候還配合著鼓點……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臺上更熱鬧還是臺下更熱鬧,有種現實魔幻主義的喜感。

下午出場的選手表演質量有高有低,再看舞臺旁的得分表,姬條兒位排名第二,歷桃排名第五,賈平濤排名第九,而張建德夫婦眾望所歸排名第一。前十名可進決賽,看分數之間的差距,後面的爭奪主要集中在第十名上。

史小翠最後一個登臺,她作為被專家覆活的選手自然所受關註最多,而且今天還是在金竹村舉行半決賽,上次她大鬧人家竹家祠堂的事情還歷歷在目,今天這女人又殺回來繼續表演,可見是有點子東西的。

史小翠一身火紅掐腰旗袍,靚靚颯颯,讓人挪不開眼睛。只是這次她沒有拿□□嗡上臺,而是換了把蛇皮三弦琴,施施然在臺前坐下,旁邊有工作人員幫忙搬來一個木頭裝置,她把右腳塞進下面的繩索,腳尖翹起落下,一個精巧的聯動裝置立馬作用旁上面的銅鈸響起來,等於史小翠一個人就是一個樂隊,可以實現自彈自唱。

宋香巧笑著問:“小翠這次你又要給我們帶來什麽厲害的表演?”

史小翠自謙道:“不敢說厲害。只是覺得咱們山歌賽的舞臺太好太難得了,能上來表演是我的福氣。我就想著把我會的東西都顯示出來。”

“那能簡單介紹今天表演的節目嗎?我看你是準備自彈自唱?”

史小翠神秘一笑,“都說咱們中國沒有說唱藝術,要我說那是孤陋寡聞。那就是我一會要為各位表演的三弦書,用的就是我手中的三弦琴。”

這張琴用蛇皮兩頭包裹,長柄,有三根弦。這種琴音色幹澀,音量卻大。這種琴傳入日本後發展成了三味線,在異域倒發展地更好。

在鄉間舉行的比賽隨意性更大,不像在電視臺裏錄播或者直播的那些比賽,要嚴格控制時間,要嚴格按照流程,幾位專家見大家對史小翠說的這些感興趣,當即開口一起聊天。

“三弦書要追溯起來可以講到秦始皇。據說當時秦始皇征用民卒修建長城,這些人在長城下風雪交加之時,用棍子用動物皮用繩子發明了這種琴,後來就有了三弦琴,再後來就有了三弦書。不過三弦書發展最鼎盛的時候是在乾隆時候,當時咱們市會唱三弦書的就有三四百人。現在嘛,會唱的人就少了,聽得人也少了,大家對三弦書很陌生也不足為奇。我只是好奇史小翠你咋啥都會?初賽□□嗡,半決賽三弦書,還有什麽是你不會的?”縣文化館館長鞏仁忍不住笑問,這女人真是渾身充滿了神秘感啊。

史小翠連連擺手,“鞏館長過譽了。我會的都是三腳貓的功夫,三弦書也是聽我師傅唱過,我跟著學了幾段,要跟三弦書的老前輩老藝人相比我還嫩著呢。我就是想既然是山歌賽,咱們市咱們縣還有咱們鄉都是曲藝之鄉,這些快失傳的曲藝都能有機會上臺展示,說不定以後有人願意學願意唱,咱們這些老祖宗留下來的瑰寶不至於在我們手上斷了。我這純屬拋磚引玉。”

這女人長得好看,又能歌善唱,說出來的話又如春風細雨般讓人感覺到很舒服,重點是她還很自謙,卻又不自卑,落落大方的樣子讓人不由高看幾分。

“史小翠選手今天是一個人自彈自唱,三弦書還可以兩人或者三人一起同臺演唱。若是兩三人演唱,主場者手中一般會拿一種叫做鉸子的樂器或者八角鼓。鉸子也就是比較小的銅鈸,有的地方也把三弦書稱作鉸子書。使用鉸子或者八角鼓演唱三弦書的時候,主場者會拿一根筷子敲擊鉸子或者八角鼓,與伴奏者的三弦琴互相迎合。”市學院教授苗秋月淺淺地介紹了三弦書的演奏特色,“小翠,你今天是準備表演文段子還是武段子?”

三弦書可說唱的內容包羅萬象,上可說唱歷史故事俠義傳奇公案傳說等武段子,下可說唱才子佳人針線籮筐等文段子,厲害的說唱者隨便站在那裏就t可以唱一本書。

史小翠笑著說:“我獨膽為大家演唱一段《火燒新野》。”

要說三弦書大家可能不太熟悉,但火燒新野在場的大部分人都熟。畢竟這段歷史就發生在兩百公裏外的新野縣,話說當年曹操愛將曹仁率軍攻打新野,見城門大開以為劉備怯弱棄城,當即入城駐紮,結果半夜大火四起,這才知道上了諸葛亮的當,倉皇突奔死了不少人才得以逃脫。

而且這段故事也在其他曲藝如河南墜子、宛劇等演繹過,尤其愛聽戲的老頭老太太則更熟悉了。

宋香巧笑道:“那就閑話少說,咱們請史小翠為我們表演《火燒新野》。”

史小翠說了聲好便斂起神色,低頭輕輕掃撥了琴弦,做好了準備,仰起頭瞬時念道:“奸雄曹操守中原,九月南征到漢川。風伯怒臨新野縣,祝融飛下焰摩天。”這段來自《三國演義》的開場詞立馬把人引入三國爭霸群雄廝殺的年代。

三弦聲起,史小翠一邊彈奏一邊開唱,“唱的是,諸葛亮初出茅廬把功建,火燒曹軍博望坡前,夏侯惇損兵折將無功而返,曹孟德暴跳如雷怒沖冠,校場點兵五十萬,浩浩蕩蕩殺奔西南……”

曲調抑揚頓挫,唱詞簡單樸實,把火燒新野的前情講得清清楚楚。

唱完這段,史小翠站起來笑語盈盈地說:“這段唱的是火燒新野,智聖諸葛亮的故事,想當年諸葛亮感念劉玄德三顧之恩出山相助,第一把火火燒博望,第二把火火燒新野,第三把過火燒赤壁,今天咱講的是火燒新野…… ”

史小翠美目略挑,一口氣連說好幾段,驟然一停頓,手上三弦琴又起,“曹仁用目睜,打量新野城,四門大敞開,無有一個兵,街上無人走,鴉雀靜無聲,人都說諸葛亮計謀廣,是不是誘敵深入留座空城……”

接下來許褚小瞧諸葛亮,攛掇曹仁入城。這段是大家夥最愛聽的劇情,許褚有多小聰明,後面馬上臉就被打多麽重。

“突然飛沙走石,狂風四起,好大的風啊!”史小翠像看到了這一幕連說幾聲哎呀呀!

“這陣風真不善,刮得天昏地又暗,往上刮了一陣風刮到玉皇淩霄殿,王母娘娘來觀風,一頭青絲被刮亂,往下刮了一陣風,刮到閻羅森羅殿,土地爺爺來觀風,手中拐棍刮不見,刮得大鬼找小鬼,刮得牛頭找馬面,刮得小鬼疼難忍,吱吱哇哇亂叫喚……”

這一段酣暢淋漓,口條疾速,又形象又生動,這段耳熟能詳的故事夾雜了三弦書藝人的原創臺詞,更顯趣味。

接下來,曹仁快速入城,駐紮休息,剛臥床睡著,突然報子來報:“新野城火燒起來了!”

曹仁還有起床氣罵報子說定是有人燒火吃飯,不要擾亂軍心,緊接著唰唰唰好幾名報子來報,聲音都變直了,“報報報稟都督,大事不好,新野城全城起火……”

別看史小翠細弱柳條模樣,可她學小兵報子,連喊那幾聲報報報,學得那叫一個真切,聲音顫抖,手腳發軟,往前踉蹌幾步,讓人覺得是小兵報子附體了。

臺下觀眾屏息凝神,目不轉睛,瞧著史小翠大吼一聲,“曹仁聽見這頭發稍子都支棱起來了!大事不妙呀!”

火龍翻飛,風乘火勢,劈裏啪啦,房屋倒塌,轟轟隆隆,熱浪翻滾……好一場大火啊!!!

高|潮驟起,三弦琴銅撥驟然響起。

趙子龍在城外指揮若定,數萬條火箭騰躥天空,風馳電掣似流星,曹仁率兵直往西門沖……趙子龍殺將出來!

史小翠瞬時化身趙子龍,一身正氣,中氣十足大喝一聲,“哪裏走!”

接下來琴弦更急,幾個回合下來,曹仁往東門逃去,連奔二十餘裏逃至白河邊,士兵們撲通撲通像下餃子一樣跳入河中,史小翠停下來一笑問,“有人問,這究竟是為何要跳下水?”

她略一停頓,昂首笑道:“說當然是為了撲滅他們身上的火星子啊!”

這種誇張中帶笑點的設計立馬引得眾人大笑。

接下來唱段借用火燒赤壁故事中曹操仰天三笑卻被打臉追殺的典故,在這裏也設計了曹仁三笑,最後還是諸葛亮仁心讓張飛放走了他。

三弦書唱詞紮實,史小翠唱功了得,即便在沒法收音的戶外舞臺,也能越過糟雜的環境把觀眾的註意力和好奇心全部收攏在自己的表演裏。

“酣暢淋漓!精彩!真是精彩!”老袁忍不住又拍起了桌子,“這才是表演,這才是藝術,這才是咱們西河縣千百年來傳承的說唱曲藝,今天沒掏錢就聽到這麽好聽的,賺了啊。”

戈明德也很激動,“五六十年代的時候咱們這十裏八鄉誰家有個紅白喜事都愛請人去唱三弦書,甚至沒事幹的時候,只要拿起一把三弦琴,就能連說帶唱,唱兩漢三國,唱三俠五義,唱老包判案,什麽都唱,那時候可真是熱鬧啊。只可惜現在啊,別說喜歡三弦書,怕是知道三弦書的人都很少。”

他嘖嘖兩聲,話鋒一轉,“小翠啊,□□嗡你也會,三弦書你也會,這兩樣都不好學,都不好練,你咋同時都學,還學得這麽好?”

史小翠靦腆一笑,“戈老師你這麽說我還真是不好意思。其實,三弦書我就只會這麽一段。”那年在山洞,她跟著師父師娘學了七八天□□嗡,偶爾聽他們拿出三弦琴唱了這麽一段,也就記在腦海裏了。或許那時候,她年紀小,白紙一張的腦子,師父師娘隨便往裏面潑點墨,就再也忘不掉。後來她南下去了廣東,又忙著掙錢,又不願意交朋友,孤獨的時候就愛在宿舍裏自己給自己唱,一天又一天,便真的刻入骨髓裏,再也忘不掉了。只可惜,當時她只學了這麽一段。

戈明德一聽,略有遺憾,“你這基本功在,學其他唱段不過是時間問題。”

五位評委點評完,宋香巧請五百位大眾評審開始投票。她走下臺,走到觀眾中間,看有沒有人願意說兩句。

剛開始大家夥都不好意思,但一大堆人中總有那麽幾個顯眼包,只見梁家窪村的老支書梁有仙施施然站起來,“咱就是說,今天的半決賽非常好看。縱觀我的人生,今天算是排名前三的最幸福的日子。不用花一分錢還看了一天的大戲,這不叫幸福什麽叫幸福?”

宋香巧率先鼓掌,“有仙叔說得好。”

梁有仙話鋒一轉,“當然山歌賽的決賽更好看。趁著這個難得的機會啊,我想打一波廣告。10月30日晚上八點,在西河縣竹坑鄉梁家窪溶洞,舉行山歌賽決賽。到時候誰能獲得更多專家大眾的支持?巨額獎金花落誰家?誰能成為第一屆山歌賽冠軍?咱們拭目以待。我代表梁家窪村歡迎大家蒞臨比賽現場欣賞表演!”

在場的梁家窪村村民立馬為老支書歡呼。

安慶生在旁邊哼了兩聲,“可真是會挑時候。”

宋香巧有大局觀,她笑著接下話題,“是啊。咱們就要看看今天到底哪十組選手能有機會去梁家窪溶洞那個天然大舞臺表演呢?”

她走到兩名顯然是外地游客的面前,把話筒遞過去聽他們來說兩句。

“我們是隔壁縣的。本來只是聽說你們這的溶洞好看,還不要錢就跑來瞅瞅,沒想到竟然看了一場免費的山歌賽。我們壓根就沒想著在這過夜,結果昨晚在你們村的農家樂住了一晚。我就在想,你們這麽好景色,這麽好的服務,為啥不收錢?”這名女性游客說話抑揚頓挫,有趣的很。明明想占便宜卻又結結實實花了錢,結果呢,看得開心玩得開心,最後還發出靈魂一問。

宋香巧就愛這種直直白白的表揚,立馬豪邁地說:“我做主了,你下次再來我們這裏玩,房費餐費全免費。”

“哎呀,太好了。我回去一定幫你們好好宣傳,把我的親戚朋友鄰居都叫來玩。”

梁有仙碰了碰旁邊的安慶生,嘀咕問:“這是你們安排的托兒吧。可真費心啊。”

安慶生直接給他一個白眼,“誰要安排托兒誰不得好死。”

見梁有仙還不信,狠狠道:“誰要安排托兒我是你孫子!”

梁有仙這才有了幾分信,“行行行。你們村也不知道走了哪波狗屎運……”

安慶生瞪了他一眼,t“什麽狗屎運!是潑天的富貴。”

王學海正在緊張地統計票數。第十名和第九名之間只差了三張票,只要史小翠的選票超過832票就能擠進前十名。但鑒於上次在初賽中她的群眾基礎太差,五百位大眾評審中才獲得了小部分票,所以這次也不容樂觀。

宋香巧小聲問史小翠要不要給自己拉拉選票,史小翠輕輕搖搖頭說不用。她現在婚也離了,房子也買了,又能時時看到兩個孩子,前幾天還有人家裏長輩過壽請她去唱戲,拿了不少出場費。熬到現在終於苦盡甘來,什麽也不缺,自然不想再出口說軟話,求別人給她投票。反正嘴長在別人身上,愛咋說就咋說。

就在這時,從臺下收集選票回來的王學海,朝宋香巧和史小翠悄悄擠擠眼,而後大聲道:“恭喜史小翠獲得連932分,獲得半決賽第三名的好成績。”

史小翠大驚,滿臉不可置信。

宋香巧更是比她還高興,上前一把抱住她,連說恭喜。

史小翠不僅超過方才第十名的832分,還比她多了100分,直接沖進前三,比第一名張建德夫婦只少了20分。

梁有仙沈沈看向臺上的史小翠。這女人不容小覷啊!

從落選到逆襲進前三,不過是經歷了20天的時間,這中間發生了什麽?讓大家對她的感觀發生了這麽大的變化。張建德前幾天找到他和程宿,建議說請史小翠參加山歌團。原因無他,這女人□□嗡是一絕,若是能讓她留在團裏,不僅可以作為特色表演吸引觀眾,還能教|徒弟,讓□□嗡成為山歌團的招牌。當時他沒同意,覺得這女人風評實在不好,怕招進來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別帶壞了山歌團的名聲。

之前他一直擔心金竹村也搞山歌團,可史小翠現在已經和竹興文離婚,不再是金竹村的媳婦,梁家窪山歌團不要她,金竹村肯定也不要她。

臺上幾位專家圍著史小翠。鞏仁鞏館長請她去文化館座談,老袁請她去家裏吃飯,苗新月也邀請她去市學院給大學生上課,就連宣傳部部長丁佳慧也說春節市裏要舉辦晚會在各縣遴選節目,想請她去參選。再看向張建德夫婦,即便獲得了第一,也沒人圍著他們說話。

梁有仙覺得自己似乎又失策了。

不過,話不能說得太早。他安慰著自己,還有十天,決賽那天,他們梁家窪村的高光時刻就要到了。只要張建德夫婦能獲得冠軍,到時候所有的目光都會朝向他們,也就是朝向梁家窪村,以後他們村的溶洞景區也有了金字招牌,完全可以做出比金竹村更好的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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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史小翠拎著兩個禮盒上門拜訪姜春。姜春大喜,趕緊把人往裏屋請。老袁戴著圍裙從廚房傳來,見到史小翠也是高興地緊,趕緊喊著讓她務必吃了飯才能走。

姜春想給姜崖打電話讓他回來一趟,史小翠趕緊勸住,說姜崖是大忙人,她上門叨擾已經夠麻煩,可不敢再麻煩他專門跑回來一趟。

史小翠說這一年來是姜春和姜崖母子對竹小蝶和黑蛋多有照顧,她這個做親媽的無以為報,只能拎著兩盒她從廣州帶回來的海產表示道謝。

“客氣太客氣了。”姜春連連擺手,“你生的兩個娃太招人喜歡,我這麽冷清的人都忍不住親近。”

說到這裏,她笑起來,“你總不會家家戶戶都上門送了禮吧。”

史小翠抿了下唇,“對我兩個娃好的,我都記在心裏,能力範圍所在,該登門道謝的一定要道謝。”

姜春嘆了口氣,“你呀,也該放過自己,好好過好自個兒的日子。”

史小翠笑起來,“是。我現在每天醒來看著自己親手買的房子,打造的窩,就覺得空氣也是甜的。”

兩人同時笑出聲來。

老袁手快,不一會就端上來四道菜,“你現在可是香餑餑,丁部長、苗教授、鞏館長要麽請你講課,要麽請你教|徒,要麽請你表演……”

史小翠把公筷放到菜盤上,“說句矯情的話,我現在只想和兩個娃多待一點時間。”

姜春表示理解,不過竹小蝶馬上就要考大學,黑蛋目前還在鄉初中上學,周末才能去縣城和她呆在一起,史小翠其實大部分時間還是一個人呆著。

“小孩們有自己的生活,你呀,我就不勸你再找個伴兒,既然這麽喜歡唱,不如就把這條道走得紮紮實實的,開開心心的。”

老袁說:“你要是有意的話,我可以幫你去跟鞏館長說一聲,讓你在文化館謀個職位。當然沒有編制,工資也不高,也不用每天坐班,就是搞搞山歌研究啥的……”

姜春皺起眉頭,“你這個提議對於有些人是非常不錯的選擇。可我覺得,小翠就應該自己單獨幹!”

史小翠一楞。

“第一,咱們市山歌曲藝的群眾基礎不錯,第二,你也不想讓你師父教你的在你手上斷了根吧,第三,你可以吸納喜歡上唱歌跳舞的人一起搞個山歌團,有你這個臺柱子在,不怕招不到人,收不到錢。再不濟你也可以去一些紅白喜事場合唱戲,細水長流的,也能賺到不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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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姜春家出來,史小翠一個人走在古街上。她現在算是鄉裏半個名人,不過是走了一小段已經有好幾個人停下來跟她打招呼。當然面帶好奇打量目光的人不少,不過也有喜歡她表演的人,拉著她說家裏哪天有什麽重要的事想請她過來為親戚朋友唱出戲。

本地人好熱鬧,好臉面。家裏遇到紅白喜事,總愛請人過來唱大戲。史小翠年輕時候就靠這個賺錢養家,現在她因為山歌賽再次回歸大眾視野,邀請她的人更多了。

兩個娃還要上學要結婚生孩子,她從不指望竹興文能給錢,所以她還要努力掙錢。她當即記下來,並答應到時候提前過去彩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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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香巧有些不舍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長裙濃妝,好似變了個人,卻是不一樣的自己。這樣的自己讓她喜歡。婆婆推開門走進來,見她這樣忍不住笑道:“咋,還穿上癮了?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趕緊洗掉。”

宋香巧嘖嘖兩聲,回嗆道:“媽,你今天聽張建德唱的時候,咋哭了?”

“你咋知道?”

“我一下臺,好多人都跟我說,三嬸剛才看表演哭得稀裏嘩啦的。”

大家都習慣性叫宋香巧婆婆三嬸,也只是因為她的老公,也就是宋香巧的公公排行老三,由此稱呼。至於這位三嬸,本家姓是什麽,叫什麽,很多人並不知道。

三嬸頓時羞起來,“別聽他們瞎說。我哭啥啊哭。”

宋香巧盯著她看了一會,“你是不是想到你以前的老情人了?”

三嬸惱了,“哪有什麽老情人。我就你爸一個。”

宋香巧不說話。

“反正人這一輩子很短的。你守寡幾十年,再找個老伴正常不過。我還是那句話,你要是有看上的,就跟我講。”

“這也是你兒子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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